2014年11月6日星期四

那些被遗弃的孩子

“你有想过把他带回家吗?他已经不小了,中心的社工没有能力在照顾他了。”
“带他回家?可是我们家没有人可以照顾他。”
“他已经可以自理了,只是还有一些如厕方面的问题需要帮助,你们是有能力照顾他的,至少多点来探望他,每一次见到你们来他都很开心。你们多久来看他一次?”
“大概两三个月一次吧。”
“频密些,然后周末带他回家一两天,接下来一个星期,然后把他带回中心来,慢慢适应以后可以增加成两个星期。”
“我们会试试看。”
“别说试试看,一定要做到,你们可以的。”
姐姐的目光闪烁,而妈妈从头到尾则沉默地,目光望向远方。

第二天我到残障人士中心看这位病人
我微笑对他招招手,说了声哈咯
他没有与我的目光交集
只是憨厚的笑着

十九岁的男孩,白净,清秀
但是,他的眼,他的姿势,他的笑容,他发出的声音
是我们对“脑袋有问题” 的人典型的印象

看护人说,去,去玩吧
他跑到院子,熟练地坐上了秋千
中午的太阳很猛烈
他似乎感觉不到灼热
荡啊荡啊,越荡越高

我静静站在屋檐下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看护人走到我的身边
“他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听话。”
“每一次他的家人来看他,他都会很开心。上一次公共假期我们坚持要他们把他带回去几天,他回到中心的时候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

我想此刻的他是快乐的
或许他一直都很快乐
也许他不知道他的残缺,不知道这个社会对他的歧视、不欢迎与不公
他的世界也许就只有他自己
他很想描绘他的世界,也想走进我们的世界
但是仿佛有厚厚的墙将他束缚着
他的病,让他看见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
他感觉到我们所感觉不到的,而对我们来说很理所当然的他却浑然不觉
那能不能说是他不幸中的大幸?

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不会说话、易怒、暴躁
他有在别人眼里奇怪的行为,屡劝不改
在大人眼里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孩子
医生说他患有过动症和自闭症
从四岁开始就被送进了残障人士中心
却没有在适当的年龄受到适当的治疗

"Life seemed to be one continous accident. Birth - where, when, and to whom - is just an accident of fate, a genetic lottery. Win that lottery, and you're born in a first-world country with opportunities in life and a life expectancy of seventy-eight years or more. Lose, and you're born in a third-world country with no opportunity and a life expectancy of forty-eight years or less." -- "Con Law"

"生命就像是连环的意外。出生 - 在哪儿,什么时候, 和父母是谁 - 只是一场运气的意外,一场基因的赌博。赢了那一场赌博,你就出生在先进国家,有许多机遇和七十八岁以上的平均寿命。输了,你就出生在落后国家,没有机遇,和四十八岁以平均寿命。"

中心里有好多像他这样的孩子
有的状况比他好一些
更多的是比他更坏
坐在椅子、轮椅上
头歪向一边,呆滞的目光
口中时不时发出单调的声音,喃喃自语,又或是无意义的叫声
我和同学走进厅子里
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看,有的漠然不视

有个爸爸说
你要我把他带回家吗?
我哪里有能力照顾他
我有工作,还有另外三个孩子在家需要照顾呢

这些孩子只是生病了
病得无法照顾自己
有时候我也希望他们病得不知道他们是被遗弃的孩子

“你要出去了是吗?谁来带你走呢?”
“我的叔叔,和姐夫。”
“他们有来吗?”
“没有。”
“那你自己搭巴士回去吧。”医生开玩笑地说
“可是我没有钱。”

他们的未来很茫然
何去何从?
幸运的话,也许家人会慢慢接受他们接他们回家
也许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养活自己
也许他们可以在中心住一辈子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但那儿是保护他们的家,或许不太完善,但始终比外面的社会温暖

像那几个昨天来复诊的孩子们
从出世就领着红色的残障人士卡
幸运的孩子也许得到适当的治疗而有所好转
也许可以到普通的学校受教育、毕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只是那红色的卡,原本是要让他们过更好的生活
却成了绊脚石

“看到bin、binti Abdullah的就是特别儿童孤儿院来的孩子,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
“很好。这些孩子满18岁后就被强制要求离开,没有工作、没有吃的住的,多数都会流浪街头不然就关进监牢里。”
“孤儿院不会先帮他们找到一份工作才要他离开?”
“没有。”

是谁的错?
怪孩子吗?孩子是最无辜的受害人
怪家人吗?若非不得已,有谁舍得忍心罔顾自己的亲人?
“但是有这样的孩子,你的一生就完了。”
有位教授这样感叹

教育的不足、医疗设备的落后、社会的歧视、经济的拮据
太多太多的原因造成这样的不公
而这些弱势群体,不明白自己的权益更不会争取的孩子们
首当其冲

“从前我在欧洲工作,诊所里有我心理医生、治疗师、社工、护士等等七人,猜我们有多少个病人?”
“嗯……200个?”
“70。我们只有70个病人。在这里我有四百多个病人,只是我一个人工作。”


反观我刚刚去到的治疗中心
那里有也有好多同样是生病的孩子
他们有治疗师透过游戏进行职能、感官、物理、语言等等治疗
有的会替我们开门,很有礼貌地和我们目光交集、请安问好
有的会念书、写字、画画

那些都是受过密集治疗的孩子们
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蹦蹦跳跳
还可以去上主流幼儿园

我跟进的病人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两岁小女孩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甜甜的笑容,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她无法静静地坐着
好动地老是爬高爬低,喜欢咬东西

经过一连串的观察测试
医生和治疗师为她定做了一整套疗程
爸爸妈妈抱着她走出了治疗中心
我默默地为她祈祷
但愿运气眷顾这孩子,让她和她的家人坚强地把一条不太平坦的路走完
直到完全痊愈

上车之前医生对我们说
“太多太多这样的病人了,有的父母不愿配合,放弃治疗,原本有希望痊愈的孩子,其病情却不断地恶化,我们就帮助我们所能帮到的人。”

微小的力量
让这世界少几个被遗弃的孩子
多一点点温暖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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